劍橋大學英國文學專業畢業的扶霞·鄧洛普,在1994年拿到了四川大學的留學生獎學金。本應在成都追求學術深造的她,卻“放棄”了學業,全身心投入到對當地美食的探索中,此后她旅居中國,專事研究中國烹飪及中國飲食文化。其先后出版的《魚翅與花椒》《尋味東西》等作品風靡一時,扶霞因此有了“最懂中國菜的英國人”稱號。在旅居中國三十年之際,她推出了新作《君幸食》。
“君幸食”的書名是一個小眾得需要解釋的詞匯。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了一件貍龜紋漆盤,食盤內云紋間隙處朱書“君幸食”:食物得之于天地,經由烹飪而成為美食,享用者何其有幸。站在扶霞的角度,則是認識中餐,何其有幸。在《君幸食》的開篇,她提及了自己與中餐初接觸的經歷:那是一種叫做“糖醋肉球”的食物,軟嫩的豬肉被面粉包裹著,炸得酥脆,配上酸甜的糖醋醬,一度在20世紀70年代的英國風靡一時,也贏得了年幼的扶霞和妹妹的喜愛。以糖醋肉球為代表,當時英國人還能吃到一系列似是而非的中國菜,包括蝦仁雜碎、罐頭筍炒雞丁、豆芽炒面等。這些食物中油炸、醬油和姜蒜的氣息,揭示了它們的中國血統,但這些菜品不等同于“正宗”的中國菜。扶霞到中國后發現:“我兒時的那些糖醋肉球,無疑應該歸屬于中餐。它們講述的故事,是中國移民想盡辦法適應西方的新生活,創造出一種簡單而經濟的烹飪,既能養活自己和家人,又能迎合心存疑慮的西方人的胃口?!?/span>
中國人在異鄉需入鄉隨俗,中國菜也不例外,這本是眾所周知的道理,但扶霞發現:西方人對中國人的認知偏差與中餐有一定的內在聯系。晚清時,隨著一批批華工遠赴海外,唐人街、中餐便在當地生根。貧苦的華工迫于生存,用于果腹的“中餐”五花八門,因而被貼上了“什么都吃”的標簽:愛吃豆腐就是缺乏男子氣概的娘娘腔;用油烹飪出的食物必然油膩;用味精就是投機取巧的吝嗇鬼;把食物切得細碎,是為了讓其無法辨認,達到以次充好的目的;中餐是窮人的食物,價格不應該昂貴。書中寫道:“長久以來,帶有詆毀性質的、有關中餐的傳說,一直是個擴大種族偏見的渠道?!?/span>
二十世紀以來,不少作家、廚師和實業家都努力想要打破這些極具誤導性的刻板印象,讓西方人認識真正的中餐。越來越多的西方人前往中國生活、工作和旅行,新一代的華人創業者們也在國外掀起一場中餐風格與表現形式的變革。川菜與湘菜刺激味蕾的辛香滋味,再加上東北、陜北,包括上海在內華東地區的種種風味,撼動了國外老派中餐的粵菜根基。如今,過去的外賣店與英式粵菜館尚在,但多了快閃餐館、晚餐俱樂部等更具吸引力的現代餐廳形式,其中許多店主都是在中國長大、又到國外接受教育、會講兩國語言的年輕中國人。此外,數不清的博主與社交媒體網紅活躍在互聯網上,展示著貨真價實的中國美食。終于,這扇大門微微地打開了,人們得以一窺中餐豐富內涵的邊角。
書中提到,很多被普遍認為是在西方誕生的飲食現象,在中國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千百年以前。比如:被現代西方美食家奉為圭臬的對食材產地與風土條件的講究,不是西方人的首創,中國人兩千多年來即提倡“不時不食”;當下西方流行用豆類和馬鈴薯等植物蛋白做成仿葷食品,至少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中國廚師們就已經在制作各類素食“葷菜”了;早在西方掀起“分子料理”的熱潮之前,中國廚師已經用魚肉做面條、把雞胸肉變成“豆花”、用鴨子身上的各個部位譜寫美妙的烹調賦格曲;日本料理如今在國外備受推崇,其中很多核心技藝和備菜方法都源于中國:壽司、豆腐、茶道、醬油和拉面……此外,中國美食文化提倡的“適宜飲食”“敬天惜物”以及“天人合一”,為現代西方提倡的“將健康、可持續和慎重飲食與非凡樂趣完美結合”的飲食議題,提供了相當有幫助的視角。
在打破西方對中餐的飲食偏見、厘清中國餐飲文化的基礎上,作者介紹了她所熟悉的每一道中國菜:麻婆豆腐、東坡肉、一品鍋、醉蟹、小籠包、刀削面、羅宋湯、慈母菜……作者不僅巨細無靡地寫出了食物烹飪的巧思與高超技藝,更追根溯源,道出背后縱貫千年的歷史和文化。大量的考證讓人驚嘆又汗顏,許多風味都能在《詩經》《禮記》《莊子》《齊民要術》《呂氏春秋》《本草綱目》等經典中找到緣起。就像本書譯者在《譯后記》中所言:“她邀請我們來赴宴,就真的擺出了一桌子宴席。每一個小章節,都從宴席上的一道菜說起……從一個相關的細枝講開去,延伸到無限的歷史長河與廣袤的地理版圖上:碗盤成了寫滿文字的卷軸,筷子就是跋涉不停的雙腿。”
“君幸食”也有勸君進食的意思,等同于古人的“努力加餐飯”、今人的“吃好喝好”。在這本書中,每一個美食愛好者都可以“吃好喝好”。
(圖文來源:貴陽日報)
編輯:舒銳
統籌:董容語
編審:肖嬿